编者按： Brown-Séquard（布朗-塞加尔） 的研究开创了一种新的疗法，现在被我们称为激素替代疗法（hormone replacement therapy）。1894年他去世时，柳叶刀为他刊登了整整两页的讣告，足见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在他去世100周年的1994年之际，英国糖尿病学会会刊Diabetic Medicine上发表了一篇纪念文章，标题里便称他为“名字里有两个连字符的神经病学家、被遗忘的内分泌学之父”。

跌宕起伏的人生，从印度洋上的孤岛开始

　　非洲的马达加斯加岛以东500英里的印度洋洋面上漂浮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岛，名叫毛里求斯（Mauritius）。1817年，滑铁卢战争（the battle of Waterloo）刚刚结束两年，饥荒、叛乱席卷了当时的欧洲，在这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年份，即使是在欧洲也算不上适合生养，更何况是在遥远的印度洋上风雨飘摇的一块小小的殖民地，温暖的阳光和异国情调并不能冲淡日常生活中的饥荒、贫困和疾病。

　　1817年4月18日，我们今天的主角Charles-Édouard Brown-Séquard就“不合时宜”地出生在这个小岛上。虽然这座偏远的小岛上满是法国风情，但Brown-Séquard却意外地在乔治三世的治下成为了一个英国人。出生前的好几个月，他来自美国费城的船长爸爸就在海上神秘失踪了，唯一留给他的只有一个Brown的姓氏以及无穷的艰难和贫困。他姓氏的另一半则来自于他的妈妈Henriette Perrine Charlotte Séquard，这是他为了纪念他的母亲后来加上的。在毛里求斯的首都路易斯港（Port Louis），这名来自法国的坚韧女裁缝硬是独自一人，靠她的针线活把当时那个还名叫Charles Brown的小男孩抚养长大了。

图 1 年轻时和后来的Charles-Édouard Brown-Séquard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家住路易斯港的Brown在年满十五岁的时候，就进入了当地一家大型进口公司担任职员。有理由相信，他早年并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但他的理想却是在文学上干出一番事业。在年近二十岁的时候，他说服了自己的母亲一起搬去巴黎，去追逐他的作家梦，去追逐他成为一名纯文学（Beles-Letres）作家的梦。1838年，到了巴黎后不久，Brown就向文学家Charles Nodier表达了他的想法——想当作家这点倒是和Claude Bernard颇为相似，但梦碎得也和他的前辈一样快——在一系列的打击之后，Brown和Bernard一样走上了医学的道路。

　　在医学院里，他成为了Martin-Magron教授的助手并加入了一个私人的生理学实验室，开始在基础和临床医学领域发表自己的看法。随后他在巴黎医院（Hospitals of Paris）获得了一个编外的实习医生（extern）职位，在Armand Trousseau和Pierre Rayer的领导下工作。尽管在1842年年中，Brown给母亲奔丧回到了毛里求斯几个月，但他没有被悲伤和贫穷所困扰，依然通过了实习考试并在1846年写作并完成了论文答辩，获得了医学学位。虽然当时他以Brown的名义发表了这一论文，但到后来他把母亲的姓氏加入以示尊重与纪念。从此，他不再是那个会被淹没在人海中的Brown，而是蜕变成了我们所熟悉的Brown-Séquard……

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脊髓半切综合征

　　1846年时，人们对于运动神经、感觉神经以及相关的神经传导通路知之甚少，而Brown-Séquard的学位论文则讨论了脊髓生理学相关的问题。在当时，人们已经接受了脊髓前根（anterior roots）和后根（posterior roots）分别具有运动和感觉功能的观点并认为两者在解剖上应该会形成不同的纤维束，前柱（posterior column）被认为与自主的运动有关，而后柱（posterior column）则被“理所应当”地被认为是后根的直接延续，是主要甚至是唯一的上行感觉纤维。

图 2 Brown-Séquard的学位论文

　　然而，Brown-Séquard在学位论文中实名反对了这一观点。在论文的第一部分，他首先描述了青蛙在脊髓被切断之后即刻会丧失正常的反射，但在一段时间之后则会恢复并变得更为显著；论文的第二部分则研究了脊髓不同部分被破坏后，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最终的结论认为脊髓的后柱（posterior column）并不是主要的感觉传导通路。

图 3 Brown-Séquard手绘的研究图谱

　　从这篇学位论文开始，Brown-Séquard不断地“切切切”，对脊髓内的通路提出了许多新看法。但这些观点并没有被当时的生物学家们接受，甚至还不断地被嘲笑，以至于他忍无可忍地要求生物学会（Société de Biologie）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委员会来检验他的观点——委员会的成员中也包括Bernard。他们回顾了Brown-Séquard实验记录并重复了他的实验，结果证实：脊髓的后柱的确不是主要或唯一的感觉传导通路。

图 4 后来被证明与Brown-Séquard综合症相关的神经传导通路

　　随后这一事实迫使人们逐渐接受了他的观点，并在后来将脊髓半切后出现的一系列症状命名为Brown-Séquard综合症，其表现包括：同侧损伤平面以下肢体痉挛性瘫痪，而躯体不瘫痪；同侧损伤平面以下位置觉、震动觉和精细触觉丧失；对侧损伤平面以下1～2个节段以下的痛温觉丧失——Brown-Séquard从此成为了解剖学和神经病学书本上的常客、讲课时绕不过去的名字和考试令医学生闻风丧胆的男人……

背地里总爱“捣蛋”，还一本正经地发表论文

　　Brown-Séquard平时总是以神经病学家的面目在大家的书本上出现，但殊不知他在背地里其实还喜欢偷偷“捣蛋”——堂堂的科学家当然不屑于干些恶作剧的事情，这里的“捣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捣蛋”——他平时除了切切脊髓之外，还真的会时不时地找些狗和豚鼠的睾丸来捣碎了做研究，而实验对象就是他自己。

　　1855年， Thomas Addison描述了11名虚弱、精神不振、体重减轻、贫血、“心脏虚弱”和深色皮肤的患者，并指出他们的尸检显示其双侧的肾上腺有病变。这引起了Brown-Séquard极大的兴趣，在切脊髓之余，他也开始切切各种动物的肾上腺和其他许多附属腺体。他虽然还不清楚这些结构的具体功能，但认为这些腺体对于生命具有重要意义，并证明了给切除腺体的动物重新输注正常动物的血液后，这些部分腺体缺失的动物能够存活下来。基于这一系列的实验结果，他在1896年巴黎大学的一次演讲中断言：“腺体内部存在分泌物，并在进入血液后会变得有用……”——这几乎就是我们口中的“激素”了。

图 5 Brown-Séquard正准备在学会上发表自己的研究结果

　　他的另一项实验更是惊世骇俗。在3周的时间里，他将来自狗和豚鼠睾丸的提取物注射到了自己的皮下多达10次，试图抵抗衰老对他的影响。在他提交的论文中，一本正经地记录了他在注射后的感受，他认为自己的精神更集中，体力和耐力得到了恢复，排便和排尿的主观感受也有所改善。虽然这个实验看上去非常不正经，同时也引起了当时医学界、病毒学家和社会的反对，但其实Brown-Séquard并未宣称这一“治疗”能够使人们获得益处，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他的研究方法上，希望更多人能够探索类似的领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Brown-Séquard指出这一注射对于身体的许多部分都会产生影响，但人们还是将重点放在了生殖功能上，“捣蛋”的行为也遭到了人们的嘲笑。更有一些不法分子将这些睾丸的提取物称为“生命灵药”，高价贩卖给了容易上当的民众，发了大财。

图 6 当时讽刺“生命灵药”的漫画

　　然而，Brown-Séquard从未从中获利，还是反复强调研究的重点并不仅在于腺体，还包括许多其他组织向血液中分泌的物质，这些物质能够影响或整合机体的种种活动。许多年来，他一直坚持这样的观点：“如果动物具有活性的腺体内的物质能够被导入至缺乏这一物质的患者中，那么将会产生“重要的治疗效果”。如果某一疾病的患者对特定器官或组织的提取物反应良好，那疾病就可能是由于产生这一特定物质的器官或组织受损引起的。

　　这一观点与现代内分泌学的看法已经十分接近。他随后也开展了一系列的实验对此加以验证。在1889年发表睾丸研究后的2年内，英国的研究就报道了通过皮下注射甲状腺提取物成功治疗甲状腺功能减退症的案例。虽然在研究刚刚发表时人们认为Brown-Séquard是个荒诞不经的人，但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他对医生免费提供器官提取物，至死都未从中获利——他的职业操守不容置疑。

图 7 Brown-Séquard实验室免费提供实验用器官提取物的广告

　　在当时，人们对于Brown-Séquard的看法两极分化。一部分人认为“他在性格上有些变态”，另一部分人却称其为“一个可爱、幽默的人”。他的研究开创了一种新的疗法，现在被我们称为激素替代疗法（hormone replacement therapy），但他的行为也让内分泌学在一段时间内声名狼藉、无人问津，甚至导致了胰岛素发现的推迟。

　　可是，人们终究没有忘记他的贡献。1894年他去世时，柳叶刀为他刊登了整整两页的讣告，足见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在他去世100周年的1994年之际，英国糖尿病学会会刊Diabetic Medicine上还曾经发表过一篇纪念文章，标题里便称他为“名字里有两个连字符的神经病学家、被遗忘的内分泌学之父”。

图 8 1994年毛里求斯发行的Brown-Séquard纪念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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